锦泓

第十五章 须臾风隐城

“你刚才弹得是什么曲子?别有风情,未曾听过。”云妙空下巴点了点对方斜抱在怀中的琵琶问道。

那琵琶通体乌黑,琵琶背描画这一枝丁香花枝,火光映照下,鎏金的颜色熠熠生辉。

夏浮白看出来云妙空对自己的琵琶很感兴趣,又想起那日在恶鲲腹中云妙空召出的古琴,返身又坐回到对方身旁,将自己的琵琶横放在腿上,道:“这琵琶是我外公做给我的,用的是上好的紫檀和羊脂玉,唤作沙如雪。”说着,食指一弹,清脆的声响迸发在指尖。

“琵琶选材最为关键,绕你是琴技高超,出神入化,要是木料不够好,一个泛音都做不出来。”说完,夏浮白左手放在一品之上,似搭非搭,右手又是一弹,仿佛幽寂空谷之音,便在这帐篷与篝火搭建的小小一隅流出。

夏浮白弹完,将琵琶像怀中拢了拢,挡住了云妙空认真端详的视线,道:“好了,本船主累了,要安寝了。”

“其实,更你一比,我小时候似乎,连值得回忆的事都没有。”云妙空望着夏浮白的身影,近乎叹息道。

“嗯?”夏浮白来了兴趣,脚一转,又坐回到篝火前。

“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么?比惨?名正言顺的云氏大公子,说不上娇生惯养,但是锦衣玉食是肯定的吧?而且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吧?云氏的名声都能压死他。”

云妙空摇摇头,道:“受人欺辱,反击,有家人疼爱关心,一桩桩,一件件,都值得记住,而我的,自年幼起,只有单调枯燥的修行。”

除却母亲的疼爱,便只有父亲冷淡到几乎无视的态度,父母的争吵,自己在书房的蜷缩…

“其实,我有点羡慕你。”云妙空突然道。

“??”夏浮白转头看他,表示不解。

“你从小做什么,自己有打算,自己想做的,知道向哪里努力,之后便会有成果…而我,从小想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得,我想让亲人以我为荣,可是父亲,似乎从未满意过我,而由于父亲得原因,外公一家,也不喜欢我…我为了让他们喜欢,努力去完成长辈嘱咐的每一件事,可是,独处时想想,我连自己喜欢什么,竟然都不知道…”云妙空的声音淡淡的,听不出喜怒。

云妙空接着说:“你虽儿时蒙难,逃亡多地,可每每谈及父母,总是开心的,可是我,似乎对父亲的印象,只有云府为重这几个字…”

夏浮白闻言,心中也不免叹息,暗想说:“这的确也够可怜的…”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,便发挥自己善与转移话题的本领,道:“不说不开心的了,哎,我听闻中原讲究什么君子六艺,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什么的,乐就是指你弹的古琴?”

“啊?”云妙空尚沉浸莫名的忧郁中,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么跳脱的话题,反应了片刻,失笑道:“这个乐不仅仅是会弹琴的意思,是指六乐 :云门、大咸、大韶、大夏、大濩、大武等古乐…”

“啊,停,停,我听着就头晕。”夏浮白一副脑门疼的样子,摆手道。

云妙空点点头,转身从乾坤袋里面缓缓取出早麓,之前在鱼腹中,昏暗无光,情势凶险,夏浮白并没有仔细看那把古琴。

此时,夏浮白粗略一扫,竟然有十几根琴弦。还未等他吃惊开口问,云妙空便道:“这是一把瑟,二十五琴弦,此乐器在中原都已经很少有人用了,你未曾见过也是正常。”

夏浮白点点头,云妙空接着又说:“娘亲善弹瑟,我的琴艺便是娘亲教的,这把古瑟唤作早麓。”语罢,摆好古瑟,轻抚琴弦,缓缓开始弹奏,只闻古朴厚重的乐声缓缓倾泻而来,夏浮白虽然此刻身处黄沙大漠深处,却在听见弦乐之后,如同置身深泉幽谷,纵无鸟语花香沁人心脾,却也觉得神清气爽。

一曲毕,夏浮白捧场道:“听君一曲,身心舒畅。”

云妙空轻触琴弦,缓缓道:“这首曲子叫《乐韶》,是娘亲娘家的曲子,有安神镇静的功效。”

夏浮白上前,有些试探的摸了一下琴弦,见云妙空没生气,有点谄媚的开口道:“这瑟比琵琶厉害多了,有这么多琴弦,我们俩关系这么好,你教教我吧?”说完,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
云妙空失笑,道:“教你自然可以,可是乐器何来高低之说,琵琶以四根琴弦,可奏出千军万马之势,岂不是更厉害?”

“哎呀,都可以啦,反正这瑟我很喜欢,你教教我呗,师傅?”夏浮白无所谓道。末了狡黠的喊了声师傅。

“不敢当。”云妙空嘴唇上扬,回答道。

此刻夜色已深,童燃明起来接替夏浮白守夜,却见两人在火堆旁,兴致盎然的聊着什么,云妙空腿上还放着一把古琴,愈发好奇,上前道:“你们干嘛呢?这是什么呀?”

夏浮白见到童燃明,故作神秘的逗他,说道:“这个呀,长乐天的神器,能呼风唤雨,劈山移海。”说着,还用手比划着,表情夸张。

童燃明倒是一副看傻瓜的样子,等对方比划完了道:“夏浮白,还当我十二岁呐?”

夏浮白见状,还是将自己逗乐了,哈哈笑了几声,正色道:“这是瑟,古琴,特别好听!”

“早说啊!”

“好啦,好啦,我真的要去睡觉了,这几天让然姐养得太好了,太晚就瞌睡了。”夏浮白摆摆手,对着二人说道。

云妙空点头,转头对童燃明说:“童兄,我还不累,不如你再去睡一会,我替你吧!”童燃明闻言,脸上满是高兴,嘴里却还有些不好意思,说道:“不太好吧…”云妙空知道童燃明孩子心性,坚持道:“无事。”

“好的,好的,那你要是累了,就叫我好了!”童燃明见状,如同怕对方反悔似的,急忙走向自己帐篷。

夏浮白也不再多言,一夜悄然过去。

驼队再次出发时,卯时未到,果然天光微亮时,远处宽广的黄沙之中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城楼。

“云真,马上就到了!”看到城池时,队伍中的伙计都发出了欢呼。

远处看到滚滚黄沙中矗立这样一座城,已经足够震撼,但是真正叹为观止还是走到城门之下,数十丈高的城门,烈日之下,发出金属的闪烁光泽,城墙由巨大的石砖打磨的严丝合缝砌起。高大的火夷守卫在城墙出戒备,看到夏浮白一行,便立即有人上前接应。

“少城主,夏公子!”

夏浮白乐呵呵摆摆手,示意不用帮忙,随即跳下骆驼,示意云妙空也下来,自顾自的领着人走进城中。

走进城中,云妙空环顾四周,街道似乎浸透了各式香料了,从此之后,偶尔的香味都能从他幽深的记忆之中,将风隐城的点滴都唤醒。

须臾风隐城不同于中原木制建筑讲究的亭台楼阁,雕梁画栋,完全是另一派的异域风格。

火夷一族建筑以沙土石砖为主,墙壁建的更高更厚,以抵御常年吹拂的风沙侵蚀。兼之盛产矿石颜料,墙壁上装饰以鲜艳亮丽的图画,城内种植了大片的胡杨林,摧枯拉朽的立在风沙之中,平添一抹绿色。从高处望去当真是一片艳丽风光,相比于世人形容的翡翠,似乎多彩的宝石更加贴切风隐城。

“怎么样?风隐城不错吧?”夏浮白看着云妙空惊讶的表情得意道。

“不愧为黄沙第一城。”

“我们一会要先去拜见童伯伯,然后你可以自己考虑在哪里住宿。”夏浮白道。

云妙空道:“你和伯母一起住么?”话音刚落,云妙空立即察觉到夏浮白神色低落下去,“我娘,三年前,失踪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娘去荒漠深处的部落行医,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
“...”

“不过,我觉得我娘一定没有死也许她只是厌倦了风隐城,想四处看看而已。”夏浮白强打起精神,笑着说道,“所以呀,她走我也走,终有一天可以找到她的。”

“对。我相信你。”在夏浮白诧异的神色中,云妙空看着他的眼睛道。

“哟,这不是叱咤四海,所向披靡的狐狸眼夏大船主么?”清冷的女声响起,两人急忙拉了缰绳,就看到骆驼面前站了一个娇小的女子,一身丁香色长裙,面容白皙,眼睛纤长,唇色盈盈,执着一把竹柄的月白纸伞,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,却有着老成的气势。

那语调着实有些阴阳怪气,谁知夏浮白并没有发作,竟然连忙上前,一副体贴的样子,“含羽,你来了?”后面的童燃明一听少女的名字,也急忙冲上前来,满脸关心,而其他船员则发出偷笑的声音。

“哎,这位是?”云妙空靠向一旁的船员问道。

“老大的表妹,般含羽。”

“你可不要小看般姑娘,我们狐狸眼的人摞起来都不如人家呢!”

“般姑娘修为极高?”

“那倒不是,你知道然姐人称美人蛟吧,那是因为然姐是真能打,班小姐呢,我们叫她美人章,知道为什么么?”

云妙空摇头,就见对方贼兮兮道:“深海打鱼的都知道,章鱼是特别聪明狡猾的的,章鱼很好被网到,但是真正能够捕获就很难了,要是一些小船打到大章鱼,弄不好最后反而被章鱼拖到海里去了呢,所以论这里,我们一狐狸眼的人都不够看的。”船员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。

云妙空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,看着在少女面前的两人,轻笑一下。

般含羽打量着眼前的人,摊开手心,夏浮白无奈的伸出手臂,般含羽又抬抬眼,对方认命的撸起袖子,前些日子放血的刀口赫然出现。

“童漫,这次出行,你怎么答应我的?”少女皱皱眉,却并没有理会夏浮白,转头看向一旁的童燃明问道。

“啊,这,我…”童燃明一脸为难,俊朗的五官几乎都要皱起来。

“无妨,反正眼不见心不烦,你们爱怎样我不管了,明日我就去找外公,清修,你们也不必找我了。”少女说着,就要扭头离去。

夏浮白还没什么表示,童燃明却急了,一把扯住夏浮白的袖子,使劲的拽向少女的方向,“你别害我呀,说好的绦子呢!要不然我就去海荒会找然姐告状!”

“你!哎,哎,含羽,事出紧急么!要是不用御鬼术,你都见不到我了!”

少女闻言停了下来,似乎早就料到,便说:“用都用了,我还能怎样?”

“咳,这样吧,我答应你回来这段时间绝对不使用,而且好好喝外公配的补药,怎么样?”

“至少喝够三个月!”

“三个月!”

“你要不愿意,我也只好去清修,去找到更好的法子来调理你的身体了?”

“夏浮白!”童燃明在一旁小声喝道。

“哎,你怎么这么没出息!行,三个月!”夏浮白垂头,样子极为无奈。

“这可是你说的,你要是中途放弃,我就把你的狐狸眼凿个大洞!”

“哈哈。”云妙空在后面看到,实在没忍住,轻声笑了出来,般含羽也不害羞,右手一转,指向一旁的茶摊,看向众人道:“我们也不要影响人家过往的做生意了,在一旁喝点茶吧。”

夏浮白打发了船员,让他们先各自回家休整,便与童燃明,云妙空安置好了骆驼,与般含羽走到了一旁的茶摊。

刚落座,夏浮白开口道:“伙计,四碗奶茶,谢谢。”

“哥,不介绍一下?”少女将纸伞收好,妥善的放在身旁,开口道。

“哦,对,这位是长乐天云氏公子,云妙空,这是我表妹,般含羽。”

“般姑娘,有礼了。”

“云氏长子,君子如玉,诚不欺我呀。”

“般姑娘谬赞了。”

正说着话,四杯奶茶已放在木质杯子中端了上来,夏浮白刚握住杯子的手却被般含羽打了一下。

“你干嘛?”

般含羽从腰间取下水囊,又拿了桌上一个空碗,倒出里面漆黑的液体,苦涩的药一下盖住了奶茶的香味,女子笑眯眯的看着夏浮白,只说了一个字:“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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